阿甘本是意大利当代著名哲学家、思想家。他的研究领域广泛且影响深远,对文学理论、欧陆哲学、政治思想、宗教研究以及文学和艺术的融会贯通,使他成为我们时代最具挑战性的思想家之一。
《散文的理念》通过几十个碎片式的分析,寓言、格言、谜语、短故事,以及各种人们如今不再使用的“简单形式”,阿甘本的批评实践就在这些“离题”的作品中展演。
被遗忘者想要什么?既不是记忆,也不是觉知,而是正义。然而,被遗忘者相信的正义,因其正义,又不可能给它被命名、被觉知的权利;正义的不可改变的命令,作为惩罚,只对健忘者和行刑者生效——关于被遗忘者,正义一言不发(正义不是复仇;它无仇可复)。它不管说什么,都会透露那个为了不被移交给记忆或语言,继续保持不可记忆和无名状态,而把自己托付给正义的东西。因此,正义是对被遗忘者的传递。对人来说,比记忆的传递更本质的,是遗忘的传递。每一天,遗忘都在他身后匿名地堆积,他既不可能消除,也不可能躲避遗忘。对每个人来说,以及对每个社会来说——对后者来说更是如此——这个遗忘堆是如此地巨大,以至于最完美的档案都很难说装得下它的一个碎片(这也就是为什么一切把历史设想为正义法庭的尝试都失败了)。但这也是每个人都不可避免地要接受的唯一一个遗产。事实上,就在被遗忘者退出符号的语言、退出记忆的时候,正义为人,且只为人而诞生了。它诞生了,它不是一种在沉默中传递或流传的话语,而是一种声音;不是某人自己手中的证据,而更像是一个传达的姿势或一个召命。在这个意义上说,人最古老的传统不是logos(逻各斯,语言),而是Dike(狄刻,正义)(或者更确切地说,二者在一开始的时候是不可区分的)。语言,作为一种自觉的历史记忆,只是我们在面对传递之艰难时的铤而走险。通过相信他们在传递一种语言,人实际上给了彼此声音;而在言说的时候,他们又把自己无宽免地交给了正义。召命的理念
诗人对什么诚信呢?这里说的,是某种不可能被固定在命题中,或被当作信条来背诵的东西。但如果你不把誓言说出来——甚至不对自己表述——那么,你又怎么可能信守誓言呢?它会在它在心智中肯定自己在场的那个时刻离心智而去。中世纪的一个术语汇编是这样解释dementicare这个在当时作为常用词,正开始取代更加文学的oblivisci的新词的意思的:“dementicastis: oblivioni tradidistis.”被忘记的东西,不单是被取消或抛到一边:它还被交给了遗忘。这个不可公式化的传统的模式,是荷尔德林在为索福克勒斯的《俄狄浦斯王》译文做的注释中提出的,在那里,荷尔德林写道,神与人,“为了让关于属天者的记忆不消逝,而以不忠信的、遗忘一切的形式来传达”。对那既不可能被主题化,也不可能简单地在沉默中略过的东西的忠信,是一种属神的背叛,其中,突然像旋风一样旋转起来的记忆,揭露了遗忘的发白的前额。这种态度,这种不触动不被想起的东西和不被忘记的东西的同一性的、对记忆和遗忘的反向的拥抱,就是召命。幸福的理念
在每一种生活中都有某种没有被生活过的东西,就像在每一个词里都有某种没有得到表达的东西。
性格是充当这部分没有被触及的生活的看守的晦暗力量:它小心翼翼地看护着未曾有过的东西,并在你不想要的情况下,把它的踪迹写在你的脸上。这就是为什么新生的婴儿看起来就已经像成年人了:事实上,两张脸,除在这张脸上的和那张脸上的没有被生活过的东西外,没有任何共同之处。
性格的喜剧:在死亡从性格手中夺走它顽固地隐藏的东西的时候,它抓住的,不过是一张面具。在这点上,性格消失了:在死者脸上,不再有未曾被生活过的东西的任何踪迹了;性格刻下的皱纹拉平了。于是,死亡被捉弄了;它既没有眼睛,也没有手来觊觎性格的财宝。这个财宝——未曾有过的东西——被幸福的理念接过去了。人类从性格手中接到的,则是“善”(il bene)。
本文 节选自《散文的理念》有删改